题图 / CaesarZX
在我人生中有几个与PVP相关的瞬间,我总会反复地回想起它们。虽说都是琐事,但或许也有几分趣味,在这里我就试着写下来与各位分享。
第一件事发生在高中毕业的那个夏天。高考结束以后大家都想要释放胸中淤积的躁动与兴奋,于是想要做点之前没做过的事——对我来说,就是“去网吧”。在那之前我从没迈入过网吧,因为当时的网吧基本都不太正规,里面乌烟瘴气,有很多社会青年。
但是呢,各位大概也不难理解吧,“社会青年”这四个字对高中女生(而且是乖乖读书的那种高中女生)来说有着非常奇妙的吸引力,我确实很想尝试一下这种“大人的”娱乐方式。于是,我约上了另一位也没去过网吧的女性朋友,选了个良辰吉日,就战战兢兢又充满期待地踏入了学校正对面的那家网吧。
从进门,到落座,我们俩一直都处于高度紧张之中。那个网吧几乎所有人都在打局域网的CS,警匪的喊声此起彼伏,在网管的指导下我们俩也总算是建立了账号,登入了游戏。至今我还记得自己一手攥着鼠标、满手心汗,另一手茫然地敲打着键盘,网管在身后不耐烦地说着,“你按前啊,前,W,你找W!”——而朋友也没好到哪里去,她晕3D且迷路,卡在了意大利那张图的某一个犄角旮旯里动弹不得,警匪两家只好先放下争端,联手去满地图找她。再后来,实在是没人乐意带我们俩打了,还好网吧电脑上有不少单机游戏,一打开英雄无敌三,什么社会青年什么沙鹰喷子瞬间被我抛到了脑后,我心无旁骛地自己玩了起来。
过了一会,正当我沉迷于塔楼炼金术士开局时,朋友突然戳了戳我。“你看那边,”她压低了声音,“好像在吵架。”
我伸长脖子越过一层层屏幕看了过去,在立式空调旁边坐着一个微胖的年轻男人,正半支着身子,与他对面那排的高瘦男人气势汹汹地说着什么。那天之后,结合我们俩的叙述,有个朋友帮忙还原出了这样的事件现场:微胖和高瘦是队友,地上有一把狙,高瘦没有捡;过了一会儿他们这边儿输了,微胖就说你为什么不捡呢,高瘦说因为我不会用狙。微胖说不会你也捡起来啊,高瘦说我就是不乐意捡。微胖说你是不是个屏蔽字,高瘦说我看你像屏蔽字,你管老子捡不捡枪,你是不是屏蔽字屏蔽字屏蔽字;微胖说你这个屏蔽字你跟警(或者匪)一波去吧我看你跟他们一样屏蔽字。
他们俩顺理成章地打了起来。
微胖推翻了面前的显示器,跳上桌子去抓高瘦的领子,高瘦抡起网吧里廉价的折叠椅回击过去,砸中了后面的空调,心疼有如刀割的网管冲过去制止他们,但也只是加剧了混乱程度。人群被这股戾气彻底地搅动起来了,一时间每个人都有了阵营,刚刚随机分配的警和匪们瞬间结成了生盟死契,拳脚飞舞,时不时有键盘被丢来丢去——
我和朋友抱在一起,字面意思的抱在一起,头顶的电风扇有气无力的转着,空调为了省电根本没开,这房间原本就热,眼下更是闷的叫人绝望。在那一天之前,我的人生和暴力是一点边儿都不沾的,唯一一次近距离观看到格斗,还是小时候碰见公交车上有人抓住了小偷;网吧不大,混战有几次都波及到了我们,我们大概是尖叫了,这稍微制造了一点点屏障,但又很快被情势冲破了。
到了不知第几次尖叫的时候,有个社会青年一手一个地揽住我们两个人,像是逮小鸡一样地把我们拎起来,穿过包括拖把和显示器在内的种种武器,把我们俩推到了网吧外面的大马路上。而后他头都不回,就继续重返战场了。我呆站在原地,周遭路过的行人没有一个在意我,也更不会在意那个小破网吧里正在发生的斗争;我像是被猛地戳进火辣的蘸料里、而后又猛地提了出来一般,眼前种种烟消云散,心却跳的咚咚作响。
那天我回家前好好平复了心情,父亲问起今天玩的开不开心,他还以为我是去那位女性朋友家里玩,同理她父母也以为她是来我家玩——我说非常开心,“就是太热了,特别热。”,“她家没安空调吗?”父亲诧异地问。
现在想来,我当时应该是耳根通红吧。
几年后,又有一次与PVP相关的记忆碎片让我记忆犹新。当时,我央求一位好友带我去街机厅玩,那位朋友或许有些读者老爷会认识吧,他笔名两百亿,而这个笔名的来历,也恰好就是他当时在拿个街机厅里主玩的一款街机音游。
那个街机厅在大型商场的顶层,照明不好,光线暗,空气也浑浊。我一开始也是非常紧张的,这回倒不是因为社会青年,而是因为我当时刚刚听说有跳舞机这个东西,非常好奇,想要试试看;那时候我还年轻啊,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运动神经根本就没接到一起,每一个线头都是断的——我投了币,笨拙地扭动了约摸三分钟,就被机器罚下场了;我面红耳赤地左顾右盼,希望没人注意到自己出丑。
还好,没人注意,因为大部分人都围在那几台能够对战的机器旁边,带我去的朋友在坐在一边,他的对手在对面,我挤进人群时恰好看到朋友输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代币,举过街机,从对面就伸出一只苍白的、细长的手,把那枚硬币接了过去。
这个小小的战败仪式之后,游戏继续开始,我已经不太记得他们打的是铁拳还是街霸了,总之朋友又输了,又是一枚硬币,又是那只手。到了第三次,朋友总算是赢了,这次换那只苍白的手伸了起来,手里拿着一枚硬币。
我是很期盼朋友能一直对战下去,尽管看不太懂,但这很有趣,还带着叫我莫名兴奋的刺激劲儿。不过旁边围观的人里有一位客客气气地问朋友能不能换他打,似乎对面那位是这个街机厅里有名的角色,大家都想和他玩上几把。于是朋友让开位置去打EZ2DJ,数字翻飞,他也随着数字左右扭动,新买的艳紫色的皮鞋不住打着拍子。
我靠在找不同和连连看机器上,一边玩一边环视着这个小小的空间,还有捉对厮杀的角斗士们,以及他们身边的助威者。这小小的街机厅一共可能也就二三十个人吧,但它是一个自洽的世界,这里的每个人都互相认识、互相认可、互相期待,这个世界的完整性在某几分钟里确实压倒了我,让我几乎想要融入其中。
后来,我与朋友一起闲晃了出去,吃了点宵夜,而后我就坐上了末班地铁赶回家去。地铁车厢很空,我坐下的瞬间就意识到,坐我对面的那个人有一双苍白、纤细的手。我又顺着手往上看去,一样的衣服,一样的半长头发,还有他身侧坐着的,也是刚刚街机厅里见过的人。他们依旧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游戏,而我近乎于失礼地看了他一会,因为我真的很惊讶。
地铁里刺眼的白光直射,把他的苍白照成了惨白,整个人也因为这种白而显得缩小了一圈;在那个灯光昏暗的街机厅里、在屏幕上五光十色的色块映衬之下,他曾经是个充满了神秘魅力的剪影;但现在,他的眼神躲在厚厚的镜片后面,甚至不敢与对面座位上的女大学生对视,他身上有什么东西被剥离了下来,也可能是被他忘在了街机厅里,那双手也紧张而局促地拧在了一起。我意识到自己让人家不舒服了,于是挪开视线,还好,地铁一共就两站地。
那一幕一直留在我的记忆深处,甚至可以说是为了把它讲出来,我才会写下这篇文字;真希望我已经把当时我心中的感触传达给了你。
再往后的有关PVP的回忆,就多半与WOW挂钩了。我很喜欢竞技场,通过在游戏里打架我认识了许多朋友,他们有许多故事,对我有许多的改变;我与当时的男朋友、现在的先生一起打过许多许多场,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友谊,真的,一起打竞技场都吵不散的情侣,我觉得这辈子应该都是稳的;尤其我玩的还是贼,某几个版本WOW里的贼,我自己都觉得确实不值得娶回家,对方只要是个武器战或者惩戒骑——扯远了,也真是的,只要是聊到与竞技场相关的话题,我总会变得饶舌。
在盗贼生涯之后,我的反应速度越来越跟不上我的好胜心了,于是就开始玩些对抗性更弱一点的PVP游戏,比如炉石,还有长年沉迷的万智牌,再到现在我大概每天都会打把自走棋,工作顺利的话就打两把。我常常端着茶杯驻足观看我先生的屏幕,他天天大乱斗,操作依旧如当年那个萨满般飘逸自如,但已经没有了PVP的感觉,因为他显然已经不在意游戏的胜负了。
还有,我会看英雄联盟的各种比赛,通过屏幕去看别人拼命搏杀,每年的S赛我深情代入,连发十多条朋友圈,为喜欢的队(也就是LPL的战队)摇旗呐喊;我也不是只玩对抗性的作品,正相反,这些年单机PVE游戏玩的越来越多了,加上工作原因,玩游戏时有了越来越多的工作因素要考虑,我已经很少再体会到那种肾上腺激素勃发的感觉,也很少会兴奋,很少会耳根发热了。
但如果有人问我什么是PVP;那无论我是三十岁,是四十岁,还是八十岁;我都会马上想起上面那几件事。我会记起空气中浑浊的味道,记起地铁里的白光,记起竞技场。在这样一个时代里,游戏中的PVP或许是我们最接近原始姿态的时刻,我们抛掉阶级与身份,忘记自己的车子和鞋子,我们尽情地让自己被某些不太常用的神经所支配。我不后悔花在这上面的任何一分钟。
点点琐思,与诸君分享,愿你今晚旗开得胜,杀它个PENTA KI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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