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风云》的若干回忆 引子

引子

白云，绿草，丛林，“嗖”，一个少年掷出手中的短剑，一匹白狐狸应声而倒。骄阳，暑假，冰淇淋，方盒子一样的显示器，“咔嗒咔嗒”，一个少年点下还未用熟的鼠标，一幕幕悲欢离合在眼前展开。次元内外，两个少年的命运各自徐徐展开。

图1：《风云之天下会》的第一幕

一、缘起

回想1999年的暑假，那时我刚刚考上市重点高中，父母开心无比，买了一台联想天琴电脑作为奖励和教育投资（虽然后者适得其反）。和很多从FC直接跨越发展的PC的孩子一样，我也对电脑游戏久闻大名却未窥门径。当时的我连盗版盘都不知道为何物，就径直跑到新华书店去买书架上那些大盒子游戏。

“请问哪个是《仙剑奇侠传》？”仙剑的名气就好比同时代的罗纳尔多，即使一个不看足球的人也听说过外星人的威名，同样不玩电脑游戏的人也听说过仙剑的大号。

“卖完了，一直没补货。不如你试试这个吧，只要￥68。” （仙剑当时卖￥198。）售货员给了我另一个盒子。

《风云之天下会》。是啥？不知道。武侠游戏？看上去和金庸的风格不太一样。不管了，买了再说。

从此我迈入电脑游戏的大门。

图2：《风云之天下会》，由迷像视觉工作室制作，智冠公司发行

二、游戏

今天回过头来看，《风云之天下会》不是一部多么出色的游戏，虽然美工、动画、音乐等方面制作精良，但游戏模式单调，主要靠冗长的迷宫和练级拖时间，不知道有多少玩家在侠王陵的百人杀阵弃坑；加之bug过多，像锦盒玉人偶的bug直接导致游戏进行不下去，之前玩家的存档就此报废。当然这都是事后才知道的。游戏光碟之所以热卖，以至于连我们这三线小城都能覆盖到，主要靠此前郭富城、郑伊健的电影《风云之雄霸天下》的巨大成功，带动了游戏的热销。其实电影是港产，游戏是台货，两者的联动纯属意外，白让游戏捡个大便宜。

图3：没有攻略根本过不去的百人杀阵，说这玩意“不过如此”就好比形容古天乐“平平无奇”一样荒唐

游戏以步惊云为单一主人公，剧情从霍家庄灭门起，至海上打败雄霸为止，这也是原作情节展开最紧凑，人物形象刻画最鲜明的部分。讲述了江湖侠士霍步天因拒绝了江湖第一大帮“天下会”雄霸的入会邀约，被雄霸派来的杀手灭门。其继子步惊云当时正为继父出外猎狐祝寿而逃过一劫。于是步惊云潜入天下会展开复仇，并和师兄弟秦霜、聂风，情人孔慈上演一幕幕爱恨情仇的故事。另一方面，“天下会”的帮主雄霸，笃信江湖术士泥菩萨的批命——“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和“九霄龙吟惊天变，风云际会浅水游”。为成就霸业，雄霸收步惊云、聂风二人为徒。又在功成名就之后挑拨他们分化瓦解，却最终被两个徒弟合力打败的故事。

图4：原著长度令人发指，游戏只选择了情节最精炼的一段，以图示海上决战雄霸作结

游戏的美工、剧情高度还原了漫画，野心勃勃的雄霸、冷峻孤傲的步惊云、温文尔雅的聂风、胸怀大局的秦霜都刻画得非常好。

故事情节虽然不脱离复仇、争霸、奇情、夺宝这些武侠母题，但是在叙事上颇有新意。《风云》剧情的最大推动力，是一种类似古希腊悲剧的“预言”，这使得每个人物的挣扎都蒙上了一层与命运搏斗的壮烈感。如剧中，雄霸的命运早已注定，“成也风云、败也风云”，可他偏偏要逆天改命，到头来反而弄巧成拙，逼反了两个本无反心的徒弟。这正是俄狄浦斯式的越逃离越接近命数的套路。但马荣成又把这个套路使用的十分巧妙：“预言者”泥菩萨以十年为期，将批语拆成两部分。上半部“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是佳卜，于是雄霸奉若圭臬、甘之若饴，也不顾两个弟子的出身来历便急急忙忙授徒传艺，埋下祸胎；结果十年大运后泥菩萨拆出了“九霄龙吟惊天变，风云际会浅水游”的恶卦，他立刻大叫”我要逆天改命“，和两大弟子反目成仇、自取灭亡。真是莫大讽刺，难怪泥菩萨说世人虚伪，”好听的就信，不好听的就不信“。所以故事在希腊式悲剧的外壳下，又是中国式的“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历史定律和实用主义的宗教观，大大提升了整个故事的深度。

主线之外，各支线和配角也笼罩着一层悲剧色彩。男二号聂风和断浪的家族获得了一种叫火麒麟的异兽之力，称雄江湖一方，但也承受着这一看似“祝福”其实是“诅咒”的不幸命运。聂家祖先吞食过麒麟血，身负奇力但时常会失控；断家的宝剑则镶嵌有一片麒麟鳞甲，削铁如泥但能夺人心智。这其实都是对西方“屠龙英雄终将化身恶龙”故事的武侠式演绎。

图5：马荣成其实犯了一个常见的错误，麒麟的脚应该是牛蹄，他画的却是爪，所以他画的其实是火蛟

天下会美丽的侍女孔慈，受雄霸摆布安排，在喜欢聂风的情况下嫁给秦霜又和步惊云私通，是雄霸施展“连环计”的妻子。但在人生最关键的瞬间，她终于听从内心的召唤，牺牲自己为聂风挡下步惊云的一掌而死，这一刻她不再是符号化的貂蝉，而是一个真正有意志有追求的活生生的人。

图6：四角恋的终结

在步惊云的角度，整个事情的意义又不同了。温柔美丽的孔慈对于他不仅是一段“爱情”，更是他黑暗冰冷人生的唯一救赎，孔慈一死，生命中最后的温暖和光明自此消失殆尽，只有在魔道中沉沦下去。

图7：禁欲是武侠人物的基本素养，水浒传动辄说某好汉“好枪棒，于女色上却不十分要紧”。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与人通奸的武侠男主角

还有风烛残年但又不甘老死槽枥，在生命终点领悟到剑道极诣但又功败垂成的独孤剑圣，游戏也完整还原了毁天灭地“圣灵廿三式”的名场景。

图8：繁体版这一段肢体断裂血肉横飞，我小时后的简体版是没有的

如果按照这种风格把故事继续下去，原著不难营造出《天龙八部》那“无人不冤，有情皆孽”的意境。不过马荣成显然无意于此。于是我们就看到原著逐渐发展成"新boss”->“被虐”->“升级反击”的《龙珠》模式，故事后面的高手层出不穷，什么破军、绝无神、天皇、帝释天好比人造人、沙鲁、布欧一般蜂拥而至，但不过都是些角色符号，再没有雄霸时代简洁有力的故事。好比《龙珠》boss千千万，很多读者却只认为佛利萨的压迫力是最强的，我也觉得雄霸是整部《风云》塑造得最精彩的反派。此外之前威力无穷的火麒麟也一下子逼格全失，这也很像《龙珠》后期那可有可无的七颗龙珠。

在《风云之天下会》大获成功后，迷像视觉工作室又再接再厉，推出了另一部港漫改编作品《天子传奇》，仍为一部2.5D视角的RPG游戏。续作的玩法依旧，迷宫和练级更加冗长，但视听方面却毫无进步，甚至重复使用了前作很多贴图和音轨。能完美避避开前作所有优点并把缺点发扬光大也真是难得。导致我枉为前作粉丝，买了正版之后楞没玩下去。

图9：动作设计是迷像视觉的强项，图为大名鼎鼎的“排山倒海”

注：另有一件趣事，关于我们的作曲家蔡志展大师，他是河洛工作室金庸、武林、三国群侠三部曲的配乐作者，本作的几首bgm被重复使用在了名作《武林群侠传》中。好多武林的粉丝都奇怪为什么铸剑山庄（《武林群侠传》中的一个小门派）武艺如此低微，山庄的配乐确是如此波澜壮阔气势磅礴。那就是因为这首曲子本是配给《风云》中的天下第一号帮会“天下会”的呀！

三、其他

1.漫画：

《风云》之于天下出版社，就如《龙珠》之于当年的集英社，是不可或缺的商业救命草。所以尽管其故事越到后期越发散乱不堪读，但迫于经济压力马荣成只能坚持画下去。漫画始创于1989年，2014年终止，共分三部674回，其中毫无情节的第三部就有416回之多（一半还多），可见拖戏时间之长。

《龙珠》能够完结得益于jump找到了新的台柱，但凋敝的港漫市场却难寻到马荣成的接班人了。

2.电影：

1998年电影《风云之雄霸天下》横空出世，以4000万票房的收入荣膺香港电影年度冠军。电影的成功也促成了另一部马荣成漫改电影《中华英雄》的拍摄，但此时香港电影已开始走下坡路。

一个有趣的地方是这两部电影的制作方都是拍摄过《古惑仔》的“最佳拍档”，让人联想到《热血物语》集体串戏《热血时代剧》。

图11：聂浩南、秦天二、东兴武尊和独孤巢皮

2009年电影的剪辑师彭顺拍摄了《风云2》，影片质量和市场表现都很平庸。

图12：《风云2》电影海报

3.电视剧：

2002年的电视剧《风云》一度热映，分为《雄霸天下》和《风云必胜》两部。情节较电影更为完整，部分支线使用了小说情节填充，如“倾城之恋”、“死亡之吻”等。除此之外一无是处，最大的贡献是网络表情包，你一定看过下图。

图13：不要过来

图14：为家而战

4.小说：

都是非常糟糕的作品，就不说了。唯一的用处是完成了《风云》的电影、电视剧、漫画、动画、小说、游戏全领域改编覆盖。

5.游戏：

2001年昱泉国际开发了一部《风云2：七武器》，和迷像视觉已毫无干系了，所以也说不上什么续作（《天子传奇》才是）。昱泉国际最为玩家称道的作品是《流星蝴蝶剑online》。

图15：国产武侠里少见的动作游戏《流星蝴蝶剑》

6.动画：

2008年电影《风云决》据说是第一部香港漫改电影（不是《如来神掌》吗），林超贤指导，制作算得上精良，情节一般，最终毁于谢霆锋与任贤齐的配音。

图16：动画电影《风云决》

四、尾声

让我们回到开头，第一个少年在自己70多岁时，终于光荣退休。次元内他是命运的弃儿、仇恨的化身、不会流泪的死神，次元外是自己创造者的最大赚钱工具，始终负重前行，从未快意人生、潇洒江湖过。

第二个少年在平凡无奇的中学、大学、工作历程中，磨平棱角、逐渐世故，连读新小说、玩新游戏的欲望都渐渐丧失。只是他偶尔看看一个叫《游戏研究社》的公共号，被其中的文章勾起一幕幕白驹过隙的往事和光怪陆离的旧梦。于是他产生了一个冲动，想把一些回忆写下来，与社里的读者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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