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了,全国发往上海的快递逐渐恢复,我在各大电商平台上购买后因封控而中途退回或者杳无音讯的快递包裹都陆续送达。
这些货里,有些是冲动消费,冷却了两个多月早就兴致全无,也有些是当时急用,后来熬了一阵子发现可用可不用。但还有些,是再耽搁多久都不会让我改变主意的。
比如这套今天刚刚从北京寄来的《战争与回忆》电视剧DVD。
这套《战争与回忆》DVD分上下两部分
因为洁癖,我会给所有寄到的二手物品清洁消毒。通常,DVD这种无法避免经常用手接触的物品,我清理起来会更加小心仔细。这套DVD包含外纸套,塑料内盒,内盒的封面,以及光盘本身。我把它们一一分离,用湿纸巾和酒精棉花擦拭。此时,我嘴角微微上扬:以前这种过分喜爱干净的行为总被人说成是强迫症或者神经病,然而,在全国经过了疫情的洗礼后,这种原本看起来异样的行为就显得正常了不少。
就在我得意洋洋地抽出第一盒的封面正打算要擦时,下意识地往封面背面的左下角看了一眼,停住了手。不对,我的全身都僵硬了,连思维都凝固了。
我看到那个左下角有一行略褪色的铅笔字:“2003.06.07”。
一个神秘的日期
1999年,我家买了第一台DVD播放机,从那时起我就成为了一名无可救药的影迷,当年,玩游戏、看书和看电影占据了我全部的课余生活。2005年去美国前,因为喜欢的东西实在太多带不走,我只好将许多需要特定环境维护的珍爱之物托付给亲朋好友。
我把游戏和软件都给了从初中一起玩到大的同学,DVD则按类型不同分发给了几位不同的亲戚。其中,近300套战争片DVD都放在了跟我一样热爱电影的大伯伯家里。大伯伯特别喜爱战争电影,从1992年到2005年,我和他每个周日都要坐在一起看好几部电影,共同度过了录像带、VCD和DVD时代。当年头一次看《战争与回忆》,就是和他一起看的电视台播出的中文配音版。交给他,我放心。
这张照片摄于2004年8月24日
就在上飞机前,甚至在后来的几次越洋电话中,我还再三叮嘱他们,我的这些宝贝都要好好保管,我胡汉三还会回来的。
2010年,我回到国内,陆续问同学和亲戚要回了我的那些宝贝。可当我去大伯伯家找我的战争片宝贝时,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哦,我都当废品卖了,家里实在放不下了。”
环视着他家那空荡荡的、150平米的极简主义宅子,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使自己不至于当场失态。事情已经发生了,可亲戚还是亲戚。再怎么愤怒,他也是我爸的亲哥哥。
我有一本专门记录我购买的每一套DVD的片名、盗版厂牌、版本、价格、还有购买日期的笔记本,我把它视为跟电话本同等重要的物品一起带到了美国,尽管在一次搬家时遗失了,但但是多年的反复翻阅,让我对里面的每一个条目都已如数家珍。过去的几年里,我混迹于各大二手市场和平台,尝试通过回忆笔记本里的条目,把所有当年因为过于信任亲人而损失的DVD重新买齐。
这就是为什么在封城结束后我对许多快递包裹早已失去了下单时的热情,却唯独对这类老物始终满怀期待。旧嘛,无论多迟寄到,都照样可以怀,而且越旧,越要怀。至今为止,我已“追回”了大部分我特别喜爱的DVD,剩下的主要是些电视剧和套装合集。从去年底开始,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类碟上。
4月初,我在闲鱼上发现了这位北京卖家,他卖的这套《战争与回忆》正是我当年买到的那个版本,品相完好,价格合理,和卖家商量妥后我就拍下了。
这是在和卖家讨论怎么发货
疫情导致所有到上海的快递停运,这位友善的北京卖家对我们上海的遭遇表示了理解和同情。他建议我先别付款,并保证会帮我保留到快递复工。其实,有些快递公司直到今天都还不发我家所在的地区。最后这位卖家用他的实际行动关照了我这位遥远的上海“古玩”收藏同好:他主动提出免费“升舱”到顺丰快递。
在电影《银翼杀手2049》中,银翼杀手K在废弃孤儿院里发现的木马底部看到了自己记忆中的那个日期。尽管他在那个瞬间的震惊和欣喜是那么真实可信,但那到头来只不过个美丽而残酷的误会。
但是,当我出于洁癖拆下封面进行消毒并因此看到“2003.06.07”这行字时,我的震惊和欣喜却基于一个无可辩驳的绝对事实之上,至少到目前为止,记忆移植技术还没有出现,所以,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这行字的存在,更不会有人知道这个日期的意义。
2003年6月7日是我参加高考的日子。顺带一提,当时也正值SARS肆虐,每个考场都要给进考场的考生监测体温,若体温不正常,必须为发热考生单独安排单人一间的考场。
那天上午,语文考试结束,我一边回味着作文题《杂》,一边骑自行车来到我每天都要逛的DVD店。没错,下午还要考数学,而我中午已经在逛碟店了。那天,我买的正是《战争与回忆》。回到家,在吃午饭之前,我就按照惯例,用铅笔把这个日期写在了封面内侧的左下角。
从高中开始,我会在我买的每一套DVD的同一个隐秘位置上,用铅笔写下它的购买日期。这也是为什么当我今天拆下封面消毒时,会“下意识”地瞥一眼它的左下角。习惯是宇宙中最强大的力量。
从大伯伯在上海把这套DVD卖废品那天起,它在一个人类无法想象的复杂时空中辗转了十五个年头,又通过一位北京的古玩收藏家重新回到原主人的手中。理性告诉我,这种概率是存在的。但作为一名因感性而丰富多彩的人类世界的一员,我总觉得应该说些感谢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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