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选手之死

“怀着巨大的悲痛，我向你们宣布，我最好的朋友玛利亚（Maria Creveling）昨天在睡梦中安然辞世。她的消失将会留下一个永远无法被填补的空洞。”

12月29日，英国电竞记者理查德·刘易斯（Richard Lewis）在推特上公开了玛利亚去世的消息，在随后的一条消息中，他写道：“她不会想要任何冗长声明或隆重哀悼。尽管在全世界都有粉丝，但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渴望镁光灯的人。”

在另一个世界，玛利亚最为人知的名字叫作“Remilia”。她曾是一名《英雄联盟》的职业选手，也是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踏上LCS联赛（北美顶级职业联赛）的女性/跨性别选手。

她停在了新年的门前，只有24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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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milia的生涯从S3赛季开始，但说不上顺利。虽然主打辅助位的她实力不俗，受到过许多职业选手的称赞，但她自己却辗转多家俱乐部，队伍也始终在次级联赛打转。

直到2015年，幸运之神终于眷顾了她。此时已经转投Renegades的Remilia在赛季的最后几场比赛中表现神勇，她使用锤石和莫甘娜的精彩发挥最终帮助队伍拿下两场胜利，顺利挺进LCS联赛的大门。

关于她的非议，随着队伍受关注的程度起起伏伏，但在为Renegades效力的那段时间里达到了顶峰。

当时的一篇报道是这样形容的：“很多人祝贺她，但当Renegades的比赛直播时，评论区里如洪水一般充斥着性别歧视的骚扰言论。人们为了她的性别争论不休，写下辱骂她外表和能力的文字。”

Remilia并不弱，在当时甚至被认为是LCS联赛中最强的锤石玩家之一，几乎只要有她出战的比赛，对方就会BAN掉锤石或莫甘娜。Remilia的几次精彩操作给玩家们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她本人也得到了一个“Thresh Queen”（锤石女皇）的昵称。

对方BAN掉了她的锤石

在Renegades晋级LCS后的一份前瞻中，某位记者专门提到了她：“作为顶级联赛中的第一位女选手，她带来了很多争议，但在召唤师峡谷中，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技术，而不是展现它的人。”

并非所有人都理解这件事，随着时间推移，海量的侮辱依然涌来。即使Remilia已经请求Riot官方不要在比赛中让她出现在镜头里，但关于她的评论并没有因此变少。

过大的压力让Remilia一度想要在新赛季开始前离开队伍。Remilia删掉了游戏账号和社交媒体上的内容，在Reddit上写了一篇长文，表示自己只是想要帮队伍打进LCS联赛，而不是随队夺冠。她同样也因为人们针对性别身份的反复争论而精疲力尽，不想再参与其中：“我只是想要让人们知道我真的达成了目标，我为自己、为队友、为电竞事业中的女孩们达成了这个目标。仅此而已。

别他妈把我放在什么LGBT的筐子里然后大书特书。那不是我，我不信那个。我不希望听到夸赞我那部分人生的话语，抱歉。

最终，新赛季草草打了几场比赛之后，Remilia决定离开Renegades，官方给出的理由是“焦虑和自尊心问题”。那个时候，人们对她的普遍评价也更倾向于“水平不错，但性格孤僻偏激，不太适合打职业”。

她此后的经历，对于一名职业电竞选手来说是块可怕的空白。2017年，换了昵称的她宣布将代表一家拉丁美洲的队伍出战，但很快因为“声带部分瘫痪”而再次离队，回到美国进行手术治疗。从那时到去世前，Remilia大部分时间的身份是一名Twitch主播，她几次尝试重回职业赛场，但最终都失败了。

那么，故事就是这样了：一个郁郁不得志的前职业选手，在新年来临之前默默死去。她曾经是顶级联赛中的第一位女选手，但只是昙花一现。 

挺进LCS后，Remilia和队友们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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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Remilia的故事，绕不开另外一个侧面的议题。

除了女选手的身份之外，Remilia还是一位跨性别者。这是许多人曾经用来批评她的理由，也是她短暂生命中悲剧的核心。

2018年，Remilia在推特上公开了一些细节，解释了她此前一直三缄其口的离队原因。在这个新的故事面前，当年战队给出的官方原因“焦虑和自尊心问题”几乎不值一提。

Remilia表示，自己在进入Renegades之前，就曾经和当时的战队老板克里斯（Chris Badawi）有过接触，对方向她承诺，“如果你帮助我们打进LCS，我就为你付钱，帮你做那个改变人生的手术。”

所谓“改变人生”的手术，就是后来困扰着Remilia直到她死去的变性手术。

在当时，一个LCS联赛的席位价值可以达到千万美金，与之相比，变性手术的开支显得也不是那么多。但当Remilia用她出色的表现把队伍抬进LCS后，老板Badawi兑现承诺的方式却显得十分戏剧化：他把Remilia安排去了一个泰国诊所，让她做了一场仅仅花费了5000美元的变性手术。

可想而知地，这场手术以失败告终。按她本人的描述，“我的骨盆区域永远失去了知觉，神经也受到了严重的损伤……即使已经三年过去了，这种痛苦依然让人无法忍受。”

Remilia从此成为了各类止痛药的试验场，还要接受会造成剧痛的术后护理。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依然每周登台比赛，同时承担身体上的剧痛和舆论对她的侮辱和谩骂。

不必再告诉我为什么会蠢到接受那种手术，我早就知道了。我当时正处于严重的社交压力和抑郁症之中，你可以从我那时候的推特看出来 ……

我从未告诉任何人这个故事，但现在它也许能让你们稍稍明白那时的我正经历什么，面对网络上那些负面的关注时又是何等脆弱。那种情况下，我没办法健康地面对每一件事。

夹在生理和心理的双重痛苦中，她不得不离开了自己热爱的职业生涯。但幸运的是，Remilia在那时遇到了自己后来的挚友理查德·刘易斯，他们一起搬到了亚特兰大，理查德帮助她接受了正规的治疗。

Remilia花了两年时间慢慢恢复身体，可是即使是最好的专家也告诉她，那场糟糕的手术对她造成的伤害是永久性的。医生们能做的只是让变性手术的结果更加“美观”，而失去知觉的身体、断裂的神经、周而复始的剧痛，将伴随她的余生。

“这就是我电竞生涯的终点了。”在文章的最后，她这样写道。

值得一提的是，那位给她安排了5000美元变性手术的俱乐部老板Badawi，其实早在2015年就因为涉嫌不当交易被Riot官方永久封禁，丢掉了俱乐部的拥有权。但他依然在暗中操控Renegades战队，直到2016年被Riot发现，并且判以更加严厉的处罚，终身禁止他再度与任何Riot相关的赛事产生联系。

在针对他的指控中，有一项是“拒绝支付奖金和薪水、无法为队伍成员提供安全的环境”。人们猜测这是不是与Remilia有关，但由于Riot官方出于保护隐私的角度没有公布细节，Remilia自己也对此保持沉默，最终关注也随时间褪去。

Remilia的故事公开后，获得了大量的支持和声援，许多电竞选手、俱乐部还有粉丝都为她发声，其中也包括一直照顾着她的理查德·刘易斯。

为她安排了那场手术的Badawi最终发了篇声明，试图撇清自己的关系，但内容不仅漏洞百出，而且反过来坐实了Remilia的指控。比如他表示那场手术不是只值5000美元，而是8500美元……但这除了让“用廉价手术折磨Remilia”的事实更明确之外，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而且，在那之后还有其他人站出来，指出了Remilia当初没有立即离队的真实原因：Badawi威胁她，如果她新赛季不为队伍效力，就要讨回做手术的那笔钱。

此刻再回头去看她曾经的种种反常表现，也许很多事情就都有了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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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Remilia（或者，用她的本名，玛利亚）逝去之后，一些残留的故事依然在继续。

人们涌进她的直播间，不停地兑换着她的专属礼物：“爱你，玛利亚。”我在那个页面停留了三十分钟， 右侧的评论区里一直滚动着这样的内容，虽然直播间没有任何内容，但观众比任何时候都要多。

媒体登载了关于她的报道，她战斗过的LCS联赛、她曾经为之效力的Renegades俱乐部、还有曾与她并肩作战过的队友们也纷纷致哀。在新闻的评论区、推特的转发栏、论坛的回帖中，人们写下这样的字眼：“安息吧，锤石女皇。”

一位网友贴出了锤石的立绘，写道：“现在你终于拥有她的灵魂了。我永远不会忘记她。谢谢你的一切，Remilia。”

缠绕在Remilia身上的矛盾很深。她是电竞选手，是女性，是跨性别者，是抑郁症患者，是公众人物，也是人们仰慕的对象、朋友和爱人——她的生命也因此交织着许多与电竞本身无关的争议，任何盖棺论定看起来都有失偏颇。 

我们无从得知Remilia的死因，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她依然在承受着不能承受之重。

Remilia的推特账户现在已经被锁定，在那里只能看到她的背景图：《东方Project》里的蕾米莉亚，这是也她ID的来源。

有人保存下了她最后的几句话——在圣诞前夕，她毫不遮掩地谈论自己的低落情绪：“我感觉自己像个负担、像条水蛭、像寄生虫。我想走远，然后永远独自一人。我只想牢牢闭上嘴，然后躲在角落里。”

平安夜，她发出了最后的消息：“忍不住想要消失了。我不得不扮演我自己，我不喜欢那样。”

这不是圣诞的感觉，这只是抑郁的感觉。

离世两个月前，Remilia依然在寻找重回职业赛场的机会。她列举了自己的成就，写上了自己的优势：“英雄池很深、每天练习8-12小时、愿意为了队伍学习新语言、资历很深、可爱而且适合营销……接受底薪。”

我在请求一个机会，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是个风险。

我会比任何人都更努力训练。